廣東話是廣東人的家鄉語言,它伴隨著這片土地的黎民百姓而存在。不管外地人如何不理解,甚至嘲笑,廣東人我行我素,且反問:不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、一方人講一方話嗎?你在家鄉說不說家鄉話?游子的“鄉音無改”,早成為中華民族品格的象征。
廣東話,它深深地貫注了地方元氣和文化烙印
百多年前,廣東差不多10萬人到上海做生意,除了錢,把語言也帶去了,《上海歷史演義》一書(張恂孔著)談到上海口音龐雜,混合的方言或切口多得很,大致分為五大類,第一就是廣東話,“廣東話”其實就是粵語(外省人沒分那么細,其實廣東三大語:粵語、客家話、潮州話,而粵語又稱為廣府語言)。而《上海游覽指南》(1935年出版)講,上海話的形成始于四種語言,蘇州話、寧波話、粵語、其他。至于今日,上海話流行“戇噱噱”(“這格人戇噱噱”)的罵人話,不就是廣州話的“戇居居”嗎?“搞怗”、“埋單”之句,更是傳染全國。
易中天先生說:“廣州話雖稱為“白話”,但一點也不白,反倒可能是中國最難懂的地方語言之一。
廣州話難懂,對北方人尤其如此(其實方言全是難懂的),它深深地貫注了地方元氣和文化烙印。作為人群生存狀態的客觀圖象和歷史印記,既有自己的古典意蘊,也有新的感知系統,只能廣泛吸納其他語言挺起自己的腰桿。北方話有的,廣州話也有,不過進行了改造,如:“一個蘿卜一個坑”,廣州話說成“一個蜆一個肉”;“照葫蘆畫瓢”說成“指冬瓜畫葫蘆”。
廣州話不少源自珠三角,那句“拍拖”,原先指珠江內河動力小船拖著花尾渡(客船),到河道窄時,小火輪要和大船挨著前進,不分前后了?;浾Z把并列叫“拍”,由動力牽引無動力的,叫“拖”。后來,男女戀愛相伴而行,也被叫“拍拖”,一直至今。
還有與地方名連在一起的俗語,就更難懂了,例如:
佛山孝子———似層層(指似模似樣。佛山哭喪請“哭手”,哭時逼真,喻裝模作樣);
沙灣燈籠———何府(苦)(沙灣村就一個姓,死人的燈籠都寫“何府”,喻不必如此認真);
平州奶媽———賺個肚(解放前平州婦女到廣州當奶媽,工資沒多少,飯可以吃飽)。
還有些借英文的俗語,也顯別致,如:
法國皇帝———費撚事傾(免談了)(這個“費撚士”是俗語,與“法蘭西”有諧音,而“傾”,則是英文King,“皇”的意思,廣州話就念“傾”);
番鬼佬月餅———悶極(mooncake)。
也有些俗語是有歷史淵源的,如:
唔使問阿貴:清末的葉名琛任兩廣總督時,當時有個廣東巡撫叫柏貴,蒙古旗人,昏庸無能。下屬有事,本該請示他的,都不去找他,寧愿找葉名琛。所以,有句藥品廣告語的前半句就引用此典,“唔使問阿貴,梗系生積仔”,以后便喻“如假包換”的意思。
受人二分四:這句話也難懂,舊時廣東硬幣每角7分2厘,三分之一就是二分四,是當時雇員一天的工資,這話便喻“受雇于人”。
這些話語,飄逸著南國水鄉泥土的香氣,洋溢著雨巷石板路木屐的敲擊聲。不明白方言里的背景,有時真不好懂。外地人來廣州,不管專家學者,還是博士生研究生,對本地民俗民情,其實是小學生,有許多空白,蹲下來聽,來學就是了。
北京人說話,老京味雍容平和、善良寬厚、富有書卷氣,也有新痞子們恣肆潑辣、奇詭夸張、犀利刻薄等,都是昔日平靜休閑、瀟灑多嘴的皇帝子民的遺傳因子的外露。而廣州人,從歷史的遠古開始經商,直到鴉片戰爭前后的特別重商以來,人們似乎沒把腦筋用在咬文嚼字上,都深知“時間就是金錢”,哪怕生意講價錢,話不在多,手勢加按語(如由一至十,說成是———元、辰、斗、蘇、馬、零、侯、莊、灣、響)。那句“混吉”,也被許多人掛在嘴上,只有兩個字。過去飲食店為招徠顧客,有人來時,先奉上一碗用下腳料煲的清湯,由于湯中無“料”,也叫“空湯”,但粵語“空”與“兇”同音,改稱“吉湯”。于是,一些好吃懶做的人,為這碗免費湯專門上門,不點菜,光喝湯,后來人們把這種人叫“混吉”,引申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人?;浾Z興行短促、簡明的話語,生活里廣州人很少滔滔不絕,東拉西扯,體現一是一、二是二,這就是優良的地域性格。
平時廣州人隨口講出的話,許多夾雜著有趣的方言:“搞到一鑊泡”、“藤條燜豬肉”、“相請不如偶遇”、“爛船都有三斤釘”、“上好沉香當柴燒”、“行運醫生醫病尾”……
廣州人珍惜自己音樂般的語言,正傳承著中國古代優雅語言的遺風
把廣州話與普通話比較,風馬牛不相及,恰如挽舟拉纖、蒹葭蒼蒼的感覺??墒羌热欢际菨h語,干嘛不可以放一起呢?
普通話有21個聲母,廣州話有22個;普通話有35個韻母,廣州話卻有53個。這就決定廣州話有自身的豐富性。尤其是音調,普通話只有4個,陰陽上去,而廣州話卻有9個,最具特色的是,廣州話保留大量古音,若中文考試,廣州學生決不像北方學生,對理解“入聲”那么艱難,粵語保留的大量入聲,小孩三歲就上口。你看,粵語念“食、吉、白、發、即、急……”,發音結尾處那種短促,北方人是念不出的,當年姜昆來說相聲,談到廣州話的入聲,戲說北方人要先做氣功,“運足了氣”才能念這些字。人們從中可否研判,廣州人說話短促有力、難以拖長聲調的干練風格呢?更難看到有如外地領導張大喉嚨嚷“同志們———”那種“黃鐘大呂”。多聲調也恰與唱歌的音階相符,粵語成為音樂般的語言,光是讀,幾乎都可以用“多厘咪發梭啦西(音調)”配上,以致每句話的聲調都可以在鋼琴上彈出來,這在全國各種語言中恐怕難見的。
粵劇作者,對這九聲更是熟能生巧,編織出無數巧妙的融入現成曲調的唱詞。如中學時學唱“全民大進軍———,和英美競賽———”的小曲,讀起來就是《賽龍奪錦》的頭兩句,想換一個字?難!《拉郎配》唱詞中,“心里悶夾煩、煩、煩”,白話一念,就是《旱天雷》第一句的曲調,難怪廣州街頭那么多小孩把這兩句掛嘴邊。一部粵劇里,居然每句唱詞,都套著現成的小曲而絲絲入扣,說唱一體,才格外令人喜愛。廣州人珍惜自己音樂般的語言,正傳承著中國古代優雅語言的遺風,善莫大焉。
普通話和粵語的詞匯當然有區別
如異形同義(與普通話的字形無關,卻是同樣的意思):
(普)公開詐騙=(粵)明滾
(普)惦念=(粵)心思思
(普)好商量=(粵)易話為
也有同形異義(與普通話同一個詞,詞義卻不同):
(普)吹牛=(粵)大炮
(普)菜市場=(粵)街市
還有同義逆序(詞的用字次序倒轉):
(普)床底下=(粵)床下底
(普)喜歡=(粵)歡喜
(普)客人=(粵)人客
與上海話量詞的簡化也不同,上海話量詞用得太簡,如“只”,一只房子,一只電視機,一只魚(廣東的客家話才會如此),廣州話還是要區分的:一間房子,一部電視機,一條魚。
廣州民間俗話豐富多彩,從中也可以了解廣州人獨特的面貌
至于外來詞,在粵語中形成得特別早,反映了長期對外關系的遺傳,不僅僅是“的士”,那“梳化”、“士巴喇”、“威也”也早早用上,至于今日受港臺之風氣影響,融會貫通,長袖善舞,更數不勝數。
廣州民間俗話豐富多彩,老百姓都掛在嘴邊:“一死無大害”(拼死之意)、“郁不得其正”(動彈不得)、“命窮當吃粥”(命中注定)、“咸豐年咁耐”(年代久遠)、“苦瓜干咁口面”(愁眉苦臉)、“食人唔舌累骨”(兇殘或貪心)……
廣州最強大深厚的是市民文化,保留了大量市民生活傳統的生活方式和本地人文習慣,從中也可以了解廣州人獨特的面貌———
望山跑死馬———這山望那山,其實遠,馬也會跑死的,形容路的遙遠;
病到五顏六色———病重用美麗的顏色表示,是廣州人獨創;
打甂爐同打屎忽———擺兩種不同的“打”,比喻風馬牛的事不可比在一起;
生仔唔知仔心肝———人心叵測,哪怕是兒子,又知他想什么;
有胡須就系老竇———見利就攀的可恥心態
……
總之,廣州話里的種種比喻,都密切與這個地區的生活相連。此外,雙俗語較多,兩個短句,一般三個字,有并列關系,因果關系,如:
人怕口危,米怕篩;
五時花,六時變;
有早知,無乞兒;
有姿勢,無實際;
吹唔脹,拉唔長;
神又你,鬼又你;
食碗面,反碗底。
這些通俗易懂,讀起鏗鏘有力,短促快捷,體現快的功能。而歇后語,也頗有特色,“岳母刺字”是千古贊頌的故事,到廣州歇后語,變成“專篤背脊”,既形象也反其意,也是創造?!鞍⒚@送殯———唔聽你支(死人)笛”,廣州話“笛”有“調度、招呼”的意思,不聽就是“不聽你那一套”的意思。還有一些歇后語,原來前后兩句,后來人們只說前半句,使后來人跟著講,卻不知何意,如“洗濕個頭”,都知道“開了個頭”的意思,為什么?原來理發分兩步走,一是洗頭,然后坐等,人家理完才到你。所以,第一步做完就必定做第二步,等就是了,進了理發店,“洗濕了頭”,打退堂鼓是不行的了。
廣州話在今天,受到一些干擾。外來人口增多,大部分聽不懂廣州話,還有的對廣州話懷有歧視的態度。廣州孩子,從小學開始,學的就是普通話,對母語卻許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更談不上略為深入的了解。社會氛圍也在長期極端思想籠罩下,一講廣州話就好像反對普通話,把共容的關系變成排斥的關系。如今,上海人已經提出“保衛上海話”,廣州人也應該“保衛廣州話”。其實,不光是保衛一種“話”,而是保衛由這種語言帶來的文化傳統、歷史風貌,更是一種文化的傳承。誰真的想當廣州人,先學學廣州話吧,它是可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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